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龙腾小说网 -> 其他类型 -> 暌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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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腐

    没有噩梦,也没有不安与忐忑,青青安静等待,漫长孤寂的三天。龙腾小说网 ltxs520.com

    待到横逸松懈了些,她才求了程皓然,偷偷潜入天牢,去探奄奄一息的赵四扬。

    天牢里暗可怖,薄雾似的浓稠的黑暗昏聩得令人喘不过气来。湿冷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,夹带着腐腥臭,薰得人几乎作呕。

    里头传来那人沉闷压抑的声音,他缓缓吐着气息,哑着嗓子说:“劳烦狱卒大哥多点一盏灯来。”

    青青止住了脚步,朝身后狱卒示意,她便停在晦暗不明的角落里,默默看着赵四扬蜡黄的满是胡渣的侧脸。

    狱卒提了油灯递进去,赵四扬接过,道声谢,便置于身侧。

    接着牢房中新添的灯盏,青青适才看清,那昏黄光晕下,一条化脓溃烂的腿,白森森的骨头被打折了露出来,一片淋淋的血模糊。

    青青抓紧了衣襟,狠狠揪着心口,仿佛能借此转嫁心中无可比拟的疼痛。

    赵四扬看着自己的腿,平静地,甚至连呻吟呼痛都不曾发出。

    在四月末尾,残漏凄冷的夜里,他静静瞧着溃败的残腿,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。

    今夜无星无月,苍穹坠入广袤无垠的海面,伸展一片死一般的黑暗。孤灯的影子忽而晃动,像是死神在招手,来,来,睡吧,到我怀里安息。

    黄泉路上铺满了血一般滚滚翻腾的曼珠沙华,一切美好甜蜜,接近死亡的甜蜜安详。

    赵四扬拾起一旁碎裂的碗片,端了青青上回送来的,未曾饮尽的酒,将碗片洗尽了,俯下身子,皱着眉,细细挂着残腿上的腐。

    那被割下去,仿佛就会激起牢底蛇虫欢呼,一窝蜂吃个干干净净。

    青青已不知该如何对待,只得咬着手背,躲藏在无光的角落,吞咽了眼泪,睁大眼睛望着赵四扬,将他此刻轮廓深深镌刻,他坚毅的面容,他从容的动作,他不惧死亡的无谓。

    碗片并不锋利,一刀割下去,烂与好仍连在一处,他便扯着那一片腐,缓缓地,仔细地,一寸一寸割开。

    血留出来,脓也留出来,统统沁入潮湿的稻草之中。枯草仿佛又逢春,茁壮生长起来,还开出一簇簇红白的绚烂的花朵。

    他似乎有些累了,便放松一会,直起腰,仰头看着狭窄的窗,看着窗外暗紫色的广阔苍穹,怔怔出神。

    青青无法确定,他想到了什么,她窥见他干裂了的唇边,一抹隐约美好的笑,仿佛刹那间,烟火盛放,姹紫嫣红都开遍,仰头看向同一片百花盛放的天空,她的世界绚烂无边。

    他微微叹息,又低下头,抓紧了碗片。

    青青的心猛地被抓上一把,然而,她于漆黑暗夜中,朝他阒然微笑。

    他在想她。青青无比确定。

    赵四扬又开始刮他腿上的腐,单调的摩擦声回荡在这样缠绵的夜色里。不多时,腐便刮得差不多了,他便将酒壶倒置,烈酒哗啦啦淋上去,顺着伤口流窜。

    至始至终,青青不曾听到一丝呼喊闷哼。

    隔着重重叠叠的黑暗,青青看见赵四扬镇静的脸孔,耳边唯有一阵一阵破瓷划开皮的声音,她看着他,死死咬着手背,满口都是酸酸甜甜的血腥味道。

    青青恶心着,痛恨着这个世界,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好人,但赵四扬出现了,他当是好人,但这个世界对不起好人。

    青青最终是走了,无声无息,不曾留下丝毫痕迹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过来,青青从未有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。

    赵四扬坐在肮脏腐臭的牢房里,衣衫褴褛,面容憔悴,默默刮着腿上化脓发臭的腐。青青站在干净的角落里,穿着华丽衣袍,顶着娟丽皮囊,静静看着磐石一般的男人。

    青青觉得自己脏,她配不上赵四扬。

    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挨挤在一处猛然间涌来,就盼着你措手不及的迷惘表情。

    左安仁落了罪,流放三千里,但不过是横逸对左丞相的敲打,他为官多年,自然圆滑机敏,为保全命,急急递上了请辞折子,横逸假意挽留一番,左丞相真心推诿几次,便成定局,打发了钱粮,送他回湖州养老去。

    青青仍住在丞相府里,除却少了些熟悉面孔之外,再无过多改变,六月里荷花开遍,青青收到消息,左安仁死于流放途中。

    无非是一声叹息,再想想,黄泉路上,左安仁与白香倒能双宿双栖了,也不失为一桩美谈。

    青青坐在秋千上,拿着信,笑了笑,恍然大悟似的感叹道:“啊……原来我是寡妇了。”

    萍儿道:“公主节哀。”

    青青摆摆手,混不在意,“该穿什么?素服?黑纱?白头花?”

    萍儿点头,答道:“奴婢去挑挑,也不必太过讲究。”

    青青脚尖使力,秋千便又高高荡起来,最高处,她瞧见京都娟秀楼宇,整齐俨然。

    夏日暖风经过荷塘,化作凉风习习,迎面而来,吹起裙角衣袂,撩起风姿绰约,“寡妇……听起来可真是风 骚得很……”

    荷塘里含苞的粉白荷花一瞬间炸开,细微声响,却震动了整个夏天。

    嘉宝从外头急急赶来,“殿下,程将君府里来人传话,说是圣上下旨,放了赵大人,现经在程家西郊别院中落脚。”

    秋千的速度慢下来,轻风柔柔捧起耳边碎发,日光是被踩碎了的玻璃渣,细细落在她纤细瘦削的背影之上。青青不曾回头,身后站着的一众仆从却都瞧见了那明亮的晃眼的笑。

    “哦,是么?好大的人情呀,真得好好谢谢程将君。”

    便当作,抵死缠绵吧。

    六月末,某个平淡无奇的夜里,赵四扬被窗外婉转曲调勾起了相思,今夜相思无尽意,绵绵无转还,他便也拢了外袍,一瘸一拐,随着那清溪似的小调往荷塘那方去。

    “花中君子来哪方,婷婷玉立展娇容。”

    缠绵声线幽幽飘来,携着少女似的清脆娇羞,行走间足下仿佛生出一缕缕柔韧丝缎,一圈圈缠住了他的脚,拉着他往唱歌人那处去,又是推推搡搡欲拒还迎。

    “暖日和风香不尽,伸枝展叶碧无穷。”

    他怔怔站着,离塘间唱歌女子不远不近,只瞧见蓝紫色苍穹平展如幕布一般,沉寂着夜色里的孤独。天边一弯眉月,仿佛少女唇角弯起的娇俏弧度,柔柔播散了一地清辉,又似一层轻薄透明的纱,不知何时落了满眼,分不清究竟是那白纱遮掩了视线,还是笼罩了天地万物。

    他停在荷塘边沿,此情此景,美得教人不忍卒读。

    月光被碾碎成一颗颗细小流星,坠落在含苞的小荷尖角之上,仿着赵飞燕掌中起舞。先开的白荷舒展腰肢,亭亭玉立,一如娇羞少女,面颊晕开点滴绯色,含笑相待。

    时有晚风轻拂,越过丛丛荷花,吹散了露珠,吹弯了枝叶,勾起了她垂在肩后的妩媚青丝。

    翠绿欲滴的枝枝蔓蔓间,一叶小舟摆荡不定,舟上一袭纤瘦白影,她回过头来,望见他欣喜若狂的脸,挽了兰花指,送去秋水凌波,却又低眉顺眼,呈上那一垂首的温柔,但听她轻声唱:“纵使清凉遮炎夏,为甚委靡躲寒冬。”

    夜风沁染了一袖浅淡荷香,却醉了塘边掩不住微笑的男人。

    又见她再挽了指花推过去,再勾回来,想看,却又藏着,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魅惑,白荷初绽的纯洁清澈,齐齐融汇在她身上,怎教人不动心?

    听她绵绵唱完最后一句,“既然不愿纤尘染,何必立身淤泥中。”

    相视许久,他在岸上一站千年,却不过痴痴看着她,她眉眼含春,指尖玲珑,她唇角浅笑,鬓发轻扬,如梦如幻,如诗如画。

    他不禁开口唤她,却又是一声山长水远由来已久的喟叹,“青青……”

    她侧身坐在小舟上,光裸的脚腕上以红绳系着一只银铃,抬足滑过涟漪阵阵的水面,那铃铛便叮铃铃地响,飘过静谧的夏夜,转进他澎湃欢喜的心里。

    她转过脸来,朝他伸出手,盈盈一笑,“大人愿陪奴家摇舟赏荷么?”

    赵四扬牵着她的手上船来,小船儿使了小儿,左右摇摆一道,船上男女便团抱在一处。青青顺势依进他怀里,周身仿佛软趴趴没了骨头,堪堪教他一握便碎。

    赵四扬解了外袍拢在青青身上,“更深露重,莫害了风寒。”

    青青闪身扯开那衣裳,轻踹他一脚,嗔道:“大人当真无趣得紧。”

    赵四扬握住了她玲珑脚踝,置于温热掌心中细细摩挲,少顿,长叹一声道:“回去吧,夜深了。”

    青青挣开他,起身抓紧了他松散的衣襟,此刻却是红了眼,咬着牙问:“你莫不是嫌弃我?”

    他拂开她耳边乱发,心中一疼,却只能无奈道:“我配不上你。”

    青青尽力忍耐,讥诮道:“我可没瞧出来。”

    他坐在船上,仰头看着月华流转的高阔天空,长久地沉默,最终只余一声叹息,“青青,我的手废了。”

    青青说:“我是个寡妇。”

    他转过头来,捧着她苍白的小脸,定定道:“我已是跛足。”

    青青直直与他对视,仿佛要看进他心底里。

    “那我便毁了这张脸来配你。”

    她斩钉截铁,他怔忪无言。

    夜风低吟浅唱,吹不散弯眉。

    他的吻铺天盖地般落下,他含着她柔软甜蜜的唇瓣,低声呢喃,“青青……青青……”

    “青青,若我不在,你可会去桃花树下等我?”

    青青仰躺着,月光落进那双墨色瞳仁中,太满,满得溢出来,清冷月华化作了相思泪,她遮着眼睛,不愿他瞧见她软弱模样,“不,我记你在心里,一辈子。”

    他拉开她横在眼前的手臂,低头细心亲吻她落下的泪,咸涩的味道缠着他的舌尖,绕进他陋荒凉的心里。

    船沿上落下的纤纤十指被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嵌入,细细交缠,那紧握的十指,一如此刻船上赤 裸交缠的身体,男人的坚硬与女人的柔软在月下交揉,仿佛都腻到了一处,寻也寻不到缝隙,天生如此,合该缠绵至死。

    他吻着她的唇,吮 吸着她口中丁香小舌,品味此刻芬芳甜腻,即便下一刻便是地狱,也早已无惧无畏。

    她的身体在他身下舒展开来,她衣衫半落,敞开的衣襟处露出高高坟起的脯,她喘息着与他在唇齿间纠缠,手边却急切地拉扯他的衣裳,一刻也不愿放开。

    厮磨间,赵四扬已耐不住这般若即若离的贴合,一把扯开了衣衫扔到小船儿另一头,青青从他唇上移开,推他一把,换她跨坐在他身上。

    她细细抚着他身上伤口,却将他烧得更加难耐。

    青青的手往下,触到他股间凹陷下去,丑陋狰狞的疤痕,她便低下头,一寸寸舔过去,他喉头一动,不住地唤:“青青,青青……”

    青青摩挲着粉红鲜嫩的伤疤,又用脸贴着,满含怜惜地在他两股间磨蹭,“还疼么?”

    他已不能言语,咬着牙,喉间发出野兽似的低吟,翻身将她压下,狠狠吻她樱桃一般鲜嫩甜蜜的唇。

    他往下去,一寸寸膜拜她的无暇的身体。

    一双玲珑锁骨,捧起了荷塘中暧昧迷香。一对妍丽 房,缀着染红了春日的蓓蕾,他低头品饮,尝到女人恬淡芬芳的香。

    糙指腹滑过一具白玉雕琢的身体,他走过的痕迹,处处都是暖阳旭日,暖了她的心,暖了她的身体,融化了她的眼泪。

    她已似一汪春水,湿热潮汐从她身体里流出,凄然召唤着熏然沉醉的男人。

    青青扭动腰肢,仿佛一尾失了水的鱼,在情 欲海潮中,寻那一丝缝隙,一息出口。

    他撑开她的身体,瞧着她一双雾蒙蒙的眼,低头吻她,将他满腔柔情全然渡给她。

    他沉下身子,不期然闯入,青青高扬着脖颈,发出满足的喟叹。

    他掐着她的腰,发了狠进出,便又抬高她一条腿,侧着身子,不住抽 动。

    荷花上的露珠儿落下,青青张口去接,舔了舔嘴唇,朝着大汗淋漓的赵四扬,痴痴地笑。

    小船儿浮浮沉沉,在丛丛荷花掩映之中,摆荡了一夜。

    结局一

    【这只是结局之一】

    荷花谢了满池,委顿的绿叶像无的魂,漫无目的地在水面上飘来荡去。

    记忆中斑驳的墙体仍爬满了碧绿的藤蔓,她的唇上蘸取了夏夜浅淡清甜的香,一整夜,他们腻在一处,一同看月影沉沉,一同观朝夕蔽天。沾染了满身荷香,朦胧了一肩晨露。

    那时,赵四扬紧紧抱着她,揽着她的腰,揉着她的身体,她却丝毫觉不到疼痛,只是惋惜,拼了命要留住他,留住这琉璃般易碎的韶光。

    半梦半醒之间,她听见他呓语一般轻吟,“青青,我带你走,走得远远的,好不好?”

    青青迷糊地笑了笑,说:“好,走得远远的。”

    颈间一阵温热,原来是他落下的泪,苦痛决绝。

    荷花结成了莲藕,秋风扫尽了落叶。这一世,木已成舟。

    “是我错。”

    初秋的风缠绵着漫长无际的相思,一转眼便已从耳际逃窜,余下身后轻扬的衣袂,默默感怀那般潺潺流走的孤寂岁月。

    程皓然站在别院荷塘边,远远看着一袭月牙白薄衫的纤瘦女人,一瞬间淹没了坚硬的棱角,脚步不自觉停下,大约是不忍心,不忍心打扰眼前静谧无声的安恬画卷。

    赵四扬不曾与她道别,不曾留下只言片语。

    他拖着残腿,由得横逸御笔钦点,拉上了山西战场。

    朝廷终于决定出兵蒙古,这一仗许胜不许败,自然是一批一批往前线送人,再又一批一批被踩烂在蒙古铁骑之下。

    两个月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她却仿佛不曾经历过,时光永恒地停留在拥抱的那一刻,美好而温暖。

    如果,梦不被打碎,是否能够永久地快乐下去。

    青青终究转过身来,仍是无瑕面容,三分矜持,三分倨傲,三分羞赧,还有一份天家独享的跋扈,“叨扰了,程将君。”

    程皓然适才回过神来,拱手道:“公主驾临乃臣下之幸。”

    青青颔首,开口问:“可是边关来了消息?”

    程皓然陡然间生了恻隐之心,莫名踟蹰,瞧她苍白颜色,心有不忍,话到嘴边再咽下去思量一番,说出来仍是伤人字句,“是,赵兄卒于大同城外。”

    短短一瞬间,天地失了颜色,雾蒙蒙一片灰。心似钝刀割,拉拉扯扯不眠不休地疼。

    她又转过身去,对着萧索枯败的荷塘阒然伫立。

    程皓然便也陪着她,他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,那秋风冷涩,吹得人面上一片冰冷。

    他似乎听见女人碎了心的呜咽,压抑着,细不可闻。

    爱恨痴缠,红尘扰扰,全然随风而逝。人生种种,浮沉辗转,任你爱之恨之,最终不过白骨付黄泉,一掊土,一捧沙。

    不须念怀,不须苦痛。

    千般万般,一笔带过,仅仅风流逸事,市井杂谈,何劳挂碍。

    九月,横逸支着头,侧躺在她身边,亲吻她光裸的背脊,低声呢喃,“青青,这世上朕有两件东西不能给你,其一为朕的命,若朕不在,谁来如朕一般爱你。其二为朕的皇位,若朕手中没了皇权,又如何留得住你?”

    青青微笑,哭泣,青青闭着眼。

    青青早已没有表情。

    岁末年关,朝廷终于在山西战场赢了一番,左安良携着前线众将回京听赏。

    青青待在府里过年,却是坐立不安。

    晚膳用过不多时,便有小太监来报,圣上遇刺。

    君臣大宴,左安良执剑起舞,骤起歹心,一剑刺中横逸左肩,被两侧禁卫一刀斩于案前。

    横逸生死未卜,却独独使人来唤青青前去紫宸殿伺候。

    青青挽了芙蓉髻,换了茜素红绕襟深衣,细细描了眉眼,再簪五凤挂珠钗,在铜镜前左右端详一番,勾唇轻笑,便驶来千万种风情,鬼魅般妖娆。

    紫宸殿内药香俨俨,老太医跪在堂下结结巴巴,“圣上洪福天佑,若……若能熬过今晚,便无大碍……”

    青青挑开厚重的幔帐,缓缓走近,侧坐在床沿,握了他冰冷的手在掌心暖着,狭长凤眼瞧着横逸苍白如纸的脸色,微微笑,轻声说:“横逸……我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横逸这才清明些许,扯着干涩嗓音,拼拼凑凑,才说完一句完整话语,“青青……朕怕……朕怕丢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青青低头亲吻他乌紫的唇,在他耳边说:“我不走,我在,永远在。”

    横逸看着她,寒星般的眼眸里尽是祈求,“青青,朕不想先你一步走。”

    青青的眼泪坠在他眼角,仿佛是他流下的眼泪。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小德子捧着一只景泰蓝八角粉盒来,青青揭开了,瞧见里头一颗小小药丸,便也不多说,一口咽下。

    她陪着他,直到生命最后一刻,茫茫然听见,他不住地叨念,“青青,我爱你……青青……”

    岁月枯荣,红颜不再。

    永康四年,隆净寺的桃花开得热闹。漫天漫地的粉嫩鲜红,如同豆蔻年华时娇羞少女,那一簇绯红轻笑。

    隆净寺后院,一棵千瓣桃花下,一名陋汉子忙着挖土刨坑,忙活了好半天,才直起腰擦了擦汗,将铁楸扔到一旁,嘴里骂骂咧咧,打开脚边揉得皱巴巴的包袱,将里头带着的男人衣裳、物件,一一扔了进去,再掩土埋好。

    那汉子抬起头来,露出一张黝黑犷的脸孔,他又踏上前去,将那坑洞踩实了,细听去,他着浓重的山西口音,念叨着:“赵四扬哎,老子跑了一千多里就为挖个坑把你埋了,这够意思了吧!”

    桃花禁不起树下震动,簌簌落下来,便又被他踩进土里,装饰了眼前简陋墓。

    他心底是不大喜欢赵四扬这人,神神秘秘,明明是个残废,却还跛着腿上战场。

    记得最清楚的是年末,冰雪蔽天的夜里,一窝子男人围着篝火,拉拉杂杂,自然扯到女人,个个牛皮哄哄,突然有人问,那些个情情爱爱究竟是什么?一圈人轮下来,除了扯淡还是扯淡,终于到了赵四扬,他平日里不大爱说话,此时却开了口,仰头看着裹尸布似的漆黑夜空,笑笑说:“爱情啊,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。”

    地震……

    那一年轰然倒塌的地。

    那一年他受过的伤,他折断的手臂。

    那一年她说过的话,她隐忍的痛苦。

    那一年,哪一年成为记忆中永远清晰明亮的画面,照亮苍茫岁月中枯槁颓败的一生。

    他不爱搭理赵四扬,却一直记得他那时的笑容。

    遥远的,干净的,一如某年某月某日,他在家乡遇见过的星空。

    他擦了手,扛上铁楸下山去。

    永康五年……

    永康六年……

    永康七年……

    桃花开了又谢,不知疲倦的花。

    【卷四:只恐夜深花睡去】

    团扇

    昨夜淅淅沥沥一场雨,点点打得荷叶团团响。曲调儿婉转又娉婷,似十三四采莲女光着小脚丫踏水面,唇上靡靡莲花香,一段儿越人歌缠缠绕绕诉人听,起一句,山有木兮木有枝。落一句,心悦君兮君不知。如此这般哀哀戚戚,千回百转,万种情思,都系君心。罢了垂首微微叹,泪眼问花,一曲吟至天欲晓,归去。

    这般辰光,雨后新朝日,碧蓝天穹亮得泛光,透净似一面镜。照碧空之下,鸟雀儿飞,蝴蝶儿落,风轻风微风卷残红,满地繁华,尽。

    可怜盛夏里,那一池荷花灼烁满庭芳,眼前却是已是惨淡韶光,萎顿一幕枯荷凋败色,墨绿荷叶片片老,一朵露珠儿也撑不住,晃悠悠落塘中——叮咚。唯剩一抹南山雾,水烟空。

    程皓然官服未换,流星大步跨进院中,背脊刚直,凛凛风姿稳健,乍见面便知是富贵人家富贵人,自由一派天资,气韵非凡。

    那浓黑的眉刀剑般凌厉,眉心紧锁,问回廊中垂首站立的年少小厮,“公主几时来的?”

    小厮压低了声音,答:“回将军,公主殿下天亮便到了,只叫奴才们走远些,这已是两个时辰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廊下离她坐处小亭五六十步远,只远远瞧见她单薄如纸的影,青绿色衫子,白纱裙,三千青丝纷纷扰,一碧玉簪,松松挽一个芙蓉髻,慵懒姿态由人去。耳边散落丝丝发,寥寥随清风飞转,漂游。身前即是萧萧瑟瑟一池浓秋意,青芜红蓼皆是惨淡光景,衬得那人入画中,烟云缥缈,紫雾香浓,匆匆一瞥,便心伤情怯,难忍,意难忘。应知花落如人,生死自有时,推手,随它去。

    他确是不忍心打搅,美人凭栏,怎不叫人心动。但却又是惨淡愁云坠心间,非去吟诗作对赞美人好才情,而是带噩耗前去,徒惹她添心伤。怎忍得,亲手碾碎她旖旎春梦,落地成齑粉,血枯血涩。

    最终还是要提步上前去,愈近,愈觉这背影凄苦,只怕知道了,点一点头,退三步,泪眼朦胧,惶惶然说不信,不信情郎命归西,提裙跳下荷塘去,黄泉路上,阎王殿里,去讨公道。命是无忧,但这堂堂延福公主在他别院里闹上这么一出,也是难交代的。

    更何况,她是谁?这珠玉万金的身份。皇帝爷的心头,少一头发,他都难交差。

    行至小亭中,程皓然躬身行礼,道一声:“臣下见过延福公主。”虽是尽力压低了声线,却仍是突兀,似洪钟高处响,震碎一地琉璃心肝。

    她适才缓缓起身来,那白裙儿落地,随她身姿在地面上浮动,原来那白裙最下头还染了细细一圈桃花明艳色,红红开在雪色原野间,早早开,早早落。绣鞋上白莲花朵朵怒放,接着裙上桃红春色,隐约间,似有暗香浮动,沁鼻香。

    耳中一对珠光圆润的弯月坠子,勾着耳垂上一小块福气团,微颤,犹似风动,不停歇。听她声音平息,应对说:“又来府上叨扰,程将军莫怪。实在是心心念念这一池菡萏,想在入秋前再看最后一眼。”

    程皓然负手立于亭中,一袭官袍分毫不乱,面上轮廓刚硬爽利,眉目间英姿勃勃,一见便知是戎马战将,当世英豪,万千人骸骨中冲杀,自有一番豪壮气度,虎步龙行,英英玉立。

    他亦不再作恭维之声,径直说:“公主,赵四扬上月初在大同战死,尸骨无存。”

    是了,三个月前,蒙古人南下又来抢杀,山西全线开战。圣上日理万机,百忙之余却御笔钦点,令赵四扬为百夫长,拖着一条残腿上前线去。去做蒙古人铁蹄下踏烂的一团血,和着夏末黑沉沉的泥土,死了也无处葬,还要说,青山处处埋忠骨。

    世人说红颜祸水,倒是不错。

    全赖她贪恋那一时欢愉,好不容易得一人,不计胜负地爱她,容她,宠她,她便昏了头,蒙了心智,昏聩着飞蛾扑火似的追随去。却不知最后害他命,如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,恋上人间温柔色,却是不知不觉吸光爱人气,死于她手。

    醒时梦已深,那痛楚深邃,似一塘白荷瞬间枯败,沉沉如死,却又是生不如死。

    碧水青山,处处凝魂,朱颜对镜,全是伤。

    袅袅凉风起,吹皱了一池秋凉,吹卷了她晨雾般轻薄的裙角。那风来,那雾散。他越发将她面容瞧得清晰。她只留给他纤薄侧影,悄然浮动的风轻吻眼角,皎皎明月一般无暇面庞。犹见她身子一颤,咬唇,唇色苍白得发紫。

    程皓然皱了眉,眉心一刀一刀深切,似为早谢荷花镌刻。

    “人生百岁,离别易,会逢难。”未逢泪盈盈,只望见她转过脸来,略略勾了唇角,浅浅笑,一二缕青丝拂过面颊,便又垂了首,伸手来,将碎发拨到耳后,未见她哭,未闻她泣,那芙蓉面上悲泣之色都无,不过吟一句词,感叹相逢苦短,如此而已。当真是铁石心肠,亏得赵四扬为她生生死死心甘情愿。

    却还是要礼貌恭敬,道一句,“公主节哀。”

    “将军费心了。”青青扶着石桌坐下,似乎全身力气都耗尽,长长舒一口气,恍然间白日下起了黄粱梦,赵四扬站在荷塘边,隔暧暧烟云,朝她微微笑,说沉沉爱意,说缱绻情谊,说天长日久,说来生再会,来生再会。

    青青捏紧了手中小团扇,倚在桌边,撑着额,不可抑止地笑起来,笑声中透出彻骨的凉,寒森森更胜秋霜,一层结一层,一层覆着一层,冰凌子紧紧贴着心,透凉透凉。

    她笑得他心中发寒,不禁上前探,瞥见她睫毛上凝了朝露,短短一瞬,却又不见踪影。似乎从未出现过。

    他无可相慰,只得再说一遍,“请公主节哀。”

    青青却是站起了身,望那碧空如洗,荷花如死,嗤笑,满满是恨,“分明交代好,且等等,定要天长地久。呵——说一句天长地久比死容易,人都死了,我还去找谁兑现我的天长地久?”那小团扇遮了半张脸,只余一双眼,寒星般深邃乌黑,真真切切映出他此刻容颜——惊诧。“上一句天长地久有时尽,下一句就要接此恨绵绵无绝期。谁理?没这个闲心。任他去。”

    扇面上绘着黄鹂翠柳,一只雪球似的小狗儿柳树下嬉闹,热闹得紧。紫竹扇柄上素白的指头捏着,葱尖似的嫩。扇坠是红丝绦,袅袅婷婷如女儿腰,风中摆荡。忽而她撤了小团扇,菱花唇展露眼前,稍薄,含讽,道是无情却似有情,不真切。

    她身后却是浓的化不开的悲痛,生生影藏在暗影之中,不与人说一字。

    程皓然正想开口,或是邀她来年赏花,或是劝她逝者已矣,哀痛伤身。恰是萍儿已然急急忙忙跑过来,对他行了礼,便对青青道:“殿下,里来人了,请您即刻入去。”

    团扇转一个圈,划过他眼前。

    青青已站起身来,稍稍理一理发鬓,便又是一派从容气度。方才不过幻影,去时无踪无迹,片刻就要忘记,她隐忍的悲戚与泪光。

    他见她笑,粉面含春。

    娉婷福一个身,“这些日子匆忙来去,叨扰之处,还请将军见谅。”

    程皓然便回礼,“公主言重了。”

    青青小退几步,做谢,“今后将军不必为我留门,从此后,是再不会来了。”

    程皓然默应,见她手中小团扇渐渐远了,原来是人已远,那烟云般凄惘的影,渐渐,又随风去了。那赵四扬,她来也是为他,去也是为他。双双情深不易,却无程皓然许多事。

    荷塘中冷香凝绿,愁云惨淡,一池萧索秋意,便是她离别后的光景,恁地凄凉。

    交错的痕迹,来了又去。

    蓦地听他低声吟哦,“手中白团扇,净如秋团月。清风任动生,娇香承意发。”

    堪堪一把小团扇,惹那秋水横波,心微凉。

    绝杀

    箜篌别后谁能鼓,肠断天涯。

    此间生死离别,苦中苦,早已不是天涯海角难相聚,而是上穷碧落下黄泉,两处茫茫皆不见。

    这酸楚倾泻来,蚀了心,一口一口,白蚁似的蛀空了血。

    空留一副白嫩好皮囊,俗世红尘中漂泊。

    一辆翠幄清油车,簪公主府徽记,马蹄匆匆往京都辉光殿宇去。

    青青静静坐在车内,煞白的一张脸,却是木然,疼痛已教人没了触感。空落落一颗心,血脉尽断。

    犹听她吩咐萍儿说:“回头备一份礼,照上回四驸马升迁左都御史的规格,三日内送去程将军府,敬谢他连日照拂。再呈二百两银子,托他送与赵四扬老母,往后若赵家有所求,统统报上来就是。”

    萍儿默默记下了,应是。又忍不住出声劝慰,“公主,逝者已矣,节哀顺便。”

    青青搭着百岁莲花引枕,斜依着身子,懒懒,凄然笑,似梨花吹雪,遍地茫茫白羽,漂游无踪迹。“伤心伤情又如何?躲在被子里哭一场,闹一场。明朝早起,还是死的死活的活。何曾因你满地伤心而变了天地?日子一样要过,无妨,且让它好好过。人生百岁,七十者稀,一转眼,一辈子也就这样混混沌沌走到头。无需着急,很快,很快。”

    临别时依依,难舍难离。

    倚他怀中,看盛夏灼灼光耀,良辰美景羡煞人。耳畔为他低吟,青青,且等等,一定有办法。

    又吻着她眉心桃花钿,叮咛她,别后需珍重,天寒多加衣,放宽心去,学做逍遥人。若此后无相聚,切切将他忘记。

    她多倔强,不肯,推开他,恨恨望他脉脉含情眼,指天誓日,今生今世,永不相忘。

    谁料,一别已是生死界。

    心念:去有日,来无年。此去今年。

    萍儿却是落了泪,呜呜跪在车里哭,“殿下,奴婢知您心里头苦。可您别这样,您哪怕掉一滴泪也好,别这样硬撑着……这样的事,怎么挨得过……”

    青青单手撑着身子,往前稍探,一手端着萍儿下颌,细细看她泪光满布的脸,轻笑道:“傻姑娘,这就要进里面圣,还哭,岂不是殿前失仪?倒时候问起罪来,我可不救你。”取了帕子递给她,见她囫囵擦一把,还抽抽噎噎,便问,“萍儿今年十几了?”

    萍儿道:“十九了。”

    青青随手将腕上玉镯子取了赐予她,调笑道:“都是老姑娘了,待这一阵子过去,我便给你寻个好人家嫁了,省的日日在面前碎嘴,烦得很。”

    萍儿作势又要哭,青青一手指在她唇上,轻责,“还敢哭,明天就将你送给小德子。”

    萍儿忙擦了眼泪,跪在地上,重重磕了头谢恩,“萍儿谢公主赏,萍儿愿一辈子跟着公主,伺候公主,不嫁人。”

    已至门,外间车夫应对守门侍卫盘问。

    青青坐起身来,拈来铜镜照素妆,好一张分毫无血色的脸,似江头疏雨轻烟,淡薄悠远无颜色。“你来,添一抹胭脂,簪一朵花。要比往日艳,比任何一天都热烈。”

    萍儿连忙拉开妆奁,里头琳琅满目皆是巧物件。

    红艳艳的胭脂雪地里晕开来,三月桃花似的好颜色。再一金步摇,再簪一朵碗口大红牡丹,耳坠换了簌簌流光的红宝石,新添螺黛,细细绘就了眉心蹙,凤眸凝。

    挑了车帘子下去,缓步移,睽熙蔽日的烟霞中渐行渐远,去日无踪。

    内侍领着到了紫宸殿,外间还在与大臣们议事,青青隔着一层布帘,坐内间里喝茶听外头吵吵嚷嚷,好生热闹。

    今年秋试,三甲该如何定,殿阁大学张兆禧士与新晋首辅王茁争得面红耳赤。祖宗三代家底都拉出来遛弯子,听得人捧腹。最终还是皇帝爷听得厌烦,亲自定了人选,“朕看唐彦初才高行洁,远在众人之上,新科状元非他不可。”

    堂下虽有人不服,但也不敢再争,纷纷说好,赞万岁英明,乾坤独断。

    约莫着该散了,又有御史大人站出来,问:“启奏皇上,左家私吞军饷一案,臣等认为应判左成显腰斩,其余家眷充军为奴。”

    衡逸从案几上高高一摞明黄折子里挑出一本来,起笔,“左安良还在前线力战蒙古,你们是一本接一本来参他老父,若真这么判了,岂不令将士寒心?”

    御史大人坚持,“左成显罪无可恕,左安良定能体会圣上良苦用心。”

    衡逸不置可否,已落了笔,合上折子,扔给御史,“斩便斩吧,那家眷之中,男子充军,女子便都放过,也要留些想念给左将军。”

    “臣遵旨。”

    衡逸摆摆手,疲累道:“都散了吧。”

    这五六大臣适才齐声,“臣等告退。”弓着身子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青青放下茶盏,恰逢衡逸已经挑了帘子进来,她徐徐见礼,他忙上前来,扶起她,窥见她面容芬芳桃李,绮罗粉黛似十里红莲潋滟开。一时心动心慌,久久难言。

    紧紧捏她手,酥软仿若无骨。

    揽住了腰肢在怀里,真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。心念美人,凄凄惘惘,西风凉,人堪瘦。

    任他亲手摘了耳坠扔一旁,嘴唇细细吻着她圆润如珠的耳垂,暧暧轻声笑,“这些日子尽忙着山西战事,多久未见了?朕想想,得有一个多月了吧。说说,青青可有想我?”

    一双手也不老实,上上下下在她身子上逡巡,青青无心打理,便也随他,只闷声说:“皇上宣我来,我便来。令我走,我便走。”

    想与不想,她不肯答。

    衡逸心底里冷笑,远远瞧着她青衣红妆,容颜依旧,但内里约莫是恨死了他。自然了,好情郎死在他手上,还不恨得要扒他的皮,饮他的血,不过面上仍装出一副恭顺柔弱,依着他,顺着他,可笑,谁教他是皇帝,人人都得跪下三呼万岁,青青也躲不过。

    可他真是,爱煞了她敢恨不敢言的痛苦模样。

    堪堪,令人生满心怜惜。

    挑了她下颌,低了头去就她唇上胭脂红,丹桂香,靡靡焚尽了一颗心,可叹他心心念念,心心念念,却得来她与旁人郎情妾意难舍难分,真真教人恨!

    忍不住咬下去,惹得她轻声呼痛,唇上殷殷血花开,丝丝酸楚缠绕舌尖。那念想撩起来,浑身似火,狂烈燃烧,不自觉压紧了她的身子,舌头伸进去,翻搅,搅乱得她乾坤倒置,眩晕难止。谁让你不解我一番情意,反要谋划着离我而去。该死!该死!

    却又是舍不得,舍得天下人,唯独舍不得她。

    “青青,青青……”

    他含着她的唇,舔着她的伤,一遍一遍唤着她,仿佛是要唤醒她。

    趁着他迷醉时,她推开他,兀自退到墙角,却又不再动了,一双眼,染了丝丝红,满是绝望地望着他,自顾自笑:“真是傻了,退什么,能往哪里退?”

    手握成拳,指尖已经陷进掌心肌理,凌迟寸磔,天昏地灭。

    但见他明黄色天子龙袍艳色耀目,那五爪金龙攀云而上,目光如炬,似乎下一刻便要从锦缎上一跃而出,吞食天地。

    衡逸理一理襟袖,抬起头来望她,已是一番冷沉沉寒铁似的面孔,“知道就好,只怕姐姐妖魔掩住了心,偏要去做那万劫不复的蠢事。到时候,可不要怪朕狠心。”

    青青却是扬了眉,冷蔑,“如何?赐我三尺白绫,还是一杯鸩酒?”

    衡逸一步步上前来,伸手便掐住她脖颈,面上却是笑,狠狠吻过去,罢了微叹,“好不容易见上一面,怎就非得这样争锋相对?嘘——先别忙着生气,朕有好东西藏了许久,今日要给姐姐看。”

    于是牵了她的手到外间去,案几上累累文书中抽出一张,摊开来,却是工笔描绘的亭台楼阁,山池殿宇,其间琼楼高危,九曲回廊,自不必说。

    衡逸从后抱住她腰身,紧紧贴着,在耳畔邀宠,“公主府,就着原先的镇国公府邸建起来,不需多少时日即成。姐姐看着,喜欢么?这布局,朕可是亲自改的,好几个晚上熬到四更天,可真是累。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自己笑出声来,“有什么办法,谁叫姐姐生在年头,最最忙的时刻。只好先赶紧着,到二月初,姐姐便有新宅子了,还有无极山的温泉直通下来。好不好?青青,朕好不好?”

    青青背对他,不语,略略弯了腰,那纤长脖颈从荷花立领中路出一小段来,淡青色的脉络白皙肌肤下悄然涌动,一粒小痣生在颈后,醉心。

    呼吸滚烫,拂着细碎发丝。吻下去,白皙颈项上烙下一个一个青红印记,靡靡,转眼倾城色。

    耐不住,将她困在桌台与自己之间,手攀上腰际,已扯散了衣带,一件一件徐徐剥落。

    听她喊,“不要……你放开……放开我……”这音调越发软了,乖乖化了一池春水,任侵扰。

    她扭捏挣扎,正顺了他,一双手捧着她柔软滑腻的,纠缠间盈满了指缝,揉着,捏着,拉扯,听她尖叫,哭喊,入耳都成靡靡之音,勾引他,越发使了力,狠狠搓揉。

    短衫散乱,襟口已然滑到肩头,里头雪塅子肚兜绣了烟雨朦朦白莲花,似有薰风来,惹人迷醉。

    衡逸的手,顺着平滑小腹下去,钻进里头,听闻她喊“不”,指头已经进去,搅乱一池春水,不觉间露华湿,凄凄芳艳。

    一只手捏着她下巴,将青青的脸转过来,哂笑,“青青,朕偏就是喜欢你喊不要,喊吧,继续喊,真喜欢得要命。”

    裙子里空荡荡,软绵绵任凭他糟践。

    未料得她猛然间甩手去,拂过他脸庞,好一个响亮的耳光。

    双双皆惊诧,一时无人知应对。青青率先回过神来,跳下书案,光着脚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跑。才三两步就被抓回来,一把甩在地上,青青魔障了一般,继续爬起来要走,却是结结实实挨了他一记耳光,嘴角渗血,半边脸麻木。

    衡逸目中尽是怒火,抓着她的手臂将她提起来,恨恨问:“人都死了,还要给他守节是吧?不要脸的东西,这回倒装起贞洁烈妇来了。”

    青青却是笑,似白莲出水,无尘垢,“尽管骂,尽管打,尽管来杀,尽管来夺。可你永远无法将他从我心中抹去,至死不休!”

    “好好好,你以为你是谁?你以为朕当真不敢动你?”

    青青仰起头,冷笑,“你敢么?你不敢,你舍不得。”

    天光淡下去,残霞暗锦,栖霞坠地。她的脸庞,她的伤痛与决绝,染着红艳血滴,若雪后初晴梅花开,美得壮烈而旖旎。

    谁忍割爱。</P></TD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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